木子媱

随缘更,灵感决定更文

小奈

 •故事纯属虚构,无原型

•有一定时空错乱请勿考证



    小奈姐姐在接待客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奈姐姐的娇笑声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客人们哄笑成一团,我徒劳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客人们下流不堪的玩笑,但是没用的,客人们的笑声,小奈姐姐的尖叫,还有那些下流的话,全都像针一样穿透我的鼓膜。小奈姐姐走之前再三告诫我:不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要去找她。所以我安静的呆在墙角,缩成一团,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小奈姐姐和魔鬼共处一室。


     渐渐的,小奈姐姐凄厉的声音渐渐变小,又过了一会儿,小奈姐姐被丢回我们住的屋子里,那两个高个子男人随手拽走了芽衣姐姐,我确定,他们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种令人厌恶的目光像是要扒掉我的衣服,会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小奈姐姐,她像一滩水一样软到在冰冷的地上,身上随意披了一件皱皱巴巴的和服,她仍然在不停的抽搐,斑驳的痕迹几乎遍布全身。我拿出提前藏好的水盆——在客人来的时候,如果你足够聪明,就应该学会藏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开始擦拭小奈姐姐的身体,抠挖那些魔鬼的肮脏,最后给小奈姐姐上药。


     一滴泪珠从小奈姐姐的眼角缓缓滑落,她醒了。


     小奈姐姐给我讲过她的故事的。




     滁州纨绔都知道,白老爷的十三姨太生的极美。那十三姨太,本是春熙院里唱小曲的书寓,本名无人知晓,又因身形娇小,便只叫她小先生。据说那小先生不仅弹得一手好琵琶,生的也颇有几分姿色,加之人又是个温良的性子,春熙院的妈妈有心抬她做头牌,谁承想,她竟被白老爷一眼相中,巴巴地替她赎了身,抬她做了姨娘。


     春熙院里的姑娘自是羡慕她寻了个好归宿,滁州城里谁人不知,白老爷爱好风雅,是个不折腾人的主;至于滁州城的纨绔扼腕叹息再难听到小先生弹得小曲儿的情状倒也不足挂齿。


     那是1937年冬天,白老爷的大儿子带着一队兵,裹挟着北方的寒气与凛冽回了滁州城。临近年关,白子聿本想着回家拜见父亲,没成想正赶上新姨娘被抬进来的日子。一顶朴素至极的青色轿子,本该悄无声息的从侧门抬进白府的,但现在却与白子聿的人马撞了个正着。


     小先生被人从轿子中请出来向他见礼,她穿了一身淡粉色的印花锦缎旗袍,围着红狐围脖,外头罩了件兔毛斗篷,白皙的脸上带着乖巧的笑,软软的朝他叫了声少爷。


     白子聿目光微沉,只淡淡颔首,目送着她转身坐进了轿子,又目送着轿子消失在白府的侧门中。


     小先生坐在厢房里,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春熙院的妈妈临走前对她说的话:“能被白老爷相中,抬做房里人,是你的福气,你又不是小姑娘了,原本就是逃难来得滁州城,如今干干净净的嫁了人,该是收收你那倔脾气,伺候好白老爷,你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小先生是打心眼里感谢春熙院的妈妈的,她原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谁承想家道中落竟是被人牙子拐来了滁州城,妈妈看她可怜,便买下了她。她原本想着卖艺赚钱,还了妈妈的钱再攒着回家的路费,只可惜世事无常,竟被白老爷相中,小先生想,她已经很幸运了,这一辈子,也该是这样了。


     后来政府的军队终究是弃城而逃,南京沦陷,滁州城也被攻占,白老爷和很多姨太太死在了刺刀下,白子聿断了音信,怀有身孕的九姨太被编号731的军队带走,据说有人在城外看到了她的尸首,肚子被剖开,肠子被野狗分而食之;十二姨太被另一帮日本兵抓走,成了慰安妇。


     小奈姐姐,也就是小先生,她留过洋,会说日语,在那个混乱的时候被一个好心的日本老太太收留。小奈姐姐说,她对这个老太太怀有很复杂的感情,那个老太太收留了她,是真切的救过她的命的,但老太太的儿子是侵略滁州城的日本兵,只不过后来战死了。


     她的父母族人,死在混战的同胞手中,她的同胞又死在日本人手里。


     我猜小奈姐姐或者说她的某一部分早就死在滁州城被攻破的时候了,日本老太太带着小奈姐姐回到了日本,然后老太太病死在了战败的前夕。她死后小奈姐姐又变成了游女。小奈姐姐会弹五弦琵琶,举止气度又实在不凡,恰好当时的花魁染病去了,慌乱中小奈姐姐成了新的花魁,她就是那个时候把我带在了身边。


     小奈姐姐告诉我,她不叫小奈,也不叫小先生,她的真名叫何曼彤;我常常看着她痴痴地望着西方,那是她的故乡,我不确定她看的是故乡的土地亦或是故乡的人。


     其实小奈姐姐有机会回到故乡的,那个叫白子聿的人,他没有死在战乱中,他和一群美国人一起来过我们的院子。


     那天小奈姐姐没有受伤,而且回来的很早,她一个人发了很久的呆。


     我问过她为什么不求白先生帮他回国呢?


     她说:“白先生早已定居美国娶妻生子,我与他不过是旧年相识。”


     “可是我听到他说了什么真心之类的话。”


     “真心?”小奈姐姐有些怜悯的看着我,“那种东西是不会存在的,你看看路边的乞丐,街边的小贩,谁没有一颗真心?这种号称钱买不到的东西从本质上来讲,一文不值。”


     我知道小奈姐姐并不是真的这样想,因为白子聿走后小奈姐姐一个人哭了很久,从那以后小奈姐姐再也没有凝视过西方。




     当天晚上,小奈姐姐发起了高烧,所有姐姐们凑了钱去请医生,但医生不愿意出诊,那天没有星星,惨败的月光透过漏风的窗子照在小奈姐姐的脸上,小奈姐姐短暂的清醒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昏迷。芽衣姐姐紧紧握着小奈姐姐的手,眼泪滴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月光下,她们俩像是凝固的了无生气的雕塑。


     我无法接受小奈姐姐就这样离开我们,我只记得我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夺门而出,跌跌撞撞的跑到医生门前,我拼命的砸门,乞求医生救救小奈姐姐,后来医生的门终于打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盆冰冷的水。医生的妻子站在门口,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世界上最肮脏的垃圾,施舍般的,她说:“如果您还有一点廉耻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在我家的门口,我们是正派人家。”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但我记得我回去的时候小奈姐姐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眼睛。


     “洋子,你回来了啊。”小奈姐姐笑着问我,就好像她没有发烧,我也只是普通的外出。


     小奈姐姐脸上带着快活的神采,倚靠在芽衣姐姐的怀里,她用轻快的语调对芽衣姐姐说:“芽衣,我要回家了。”


     芽衣姐姐什么的没有说,她只是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小奈姐姐,想是哄着一个婴儿。


     小奈姐姐停止呼吸时,她的脸上是带着笑的。我们凑了一些钱,给小奈姐姐立了一方小小的墓碑,我提议把墓碑朝向西方,但是芽衣姐姐不同意。


     “那里不是她的家,她已经回家了。”


     最后,芽衣姐姐在接待客人的时候打翻了油灯,那件屋子连同屋子里的客人和芽衣姐姐都被大火吞噬的一干二净。我们为芽衣姐姐立了一个衣冠冢,和小奈姐姐的墓紧紧靠在一起。她们没人告诉过我,但我大概猜得到,小奈姐姐对于芽衣姐姐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小奈姐姐教会我弹五弦琵琶,芽衣姐姐教我身段,所以现在我成了一家酒屋的艺伎,有了稳定的收入,体面的工作,过上了小奈姐姐想过的生活,更重要的是,美国人离开了,不会再有游女成为他们享乐的玩具,也不会再有女子流离失所。


     我不确定小奈姐姐对她的祖国怀有怎样的心情,但我肯定,她不喜欢日本,也不喜欢滁州,战争夺走了她的家,也许直至长眠在地下,小奈姐姐才享受到久违的安宁。


     我的命是小奈姐姐救的,她曾竭尽所能的保护我,让我远离她所经受的黑暗,我见过笑颜如花的小奈姐姐,听过她讲故事,看过她流泪,小奈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我的意思是,我大概是喜欢小奈姐姐的,在那个模糊的时间,她短暂的惊艳了我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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